晋代周处《风土记》有言:“至除夕达旦不眠,谓之守岁。”唐代孟浩然《岁除夜有怀》诗则曰:“守岁家家应未卧,相思那待梦魂来。”宋代朱淑真又作《除夜》诗云:“穷冬欲去尚徘徊,独坐频斟守岁杯。”由此可见,守岁并不是我的家乡独有风俗,而且传承悠久。
关于守岁的记忆,我大多存留于童年时代。昔年的农村,虽然清贫,但古风浓郁,正如乡俚所言——“宁愿待慢个客,切莫待慢个节。”所以历代风俗大多得以继承。比如清明、中元等节日,村人们哪怕半个月不吃荤,也要买点猪肉和鱼,即便舍不得杀只鸡,也要准备几个鸡蛋,好歹凑个“三牲”出来,供奉祖宗先人。所以,一年当中整个乡村都是满满的仪式感。
家乡的守岁,不外乎三种状况:不眠,相思,饮酒。在我的童年时代,天气要比现在冷得多,几乎年年下雪,屋檐上经常吊着尺多长的冰凌子。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吧,我们家乡便有了“三十的火十五的灯”的俚语。我想,这“火”一是祛寒,二是“红火”之意吧。年夜饭后,父母总是用一只旧铁锅盛一盆炭火,放在我住的“半边火炉半边床”灶屋地上,一家人就围“炉”而坐,说些旧年趣事,作些新年谋划。等到凌晨辞旧迎新的时候,拿一卦鞭炮去放“开门响”。按传下来的习俗,大年夜放了“开门响”,是不能再关门的,得让新年的运气、财气、喜气进到屋来。
鸡叫时分,小孩子上床补觉,大人们则开始忙活初一的吃食。特别是早上的那一顿,更得郑重对待,用猪肉、鲜鱼做好藻子汤,发面来吃——讨个吉利:新年发发发,发得长久。一家吃了之后,就满院子里给长辈拜年。这样,“守岁”才算结束。
守岁对于小孩子来说,无非就是“不眠”,而“不眠”则是为了吃东西。泡谷、米花、雪枣、麻糖、奶糖,这些平时根本就吃不到的东西,守岁的时候都是能分得一二捧,至于瓜子、花生、薯粑、牛筋薯丝这些东西,那是管饱的。手中有“粮”,心中不慌,于是我们几兄弟便生出一些事儿来,三一三、打“靶”、锤子剪刀布等不少的名堂就出来了,谁胜了就赢一粒糖或其他东西。说来好笑,我身为老大,有次输得太惨,居然大哭起来。三十晚上忌讳哭和骂人,平日很凶的母亲忙给我补了点东西才哄下来。
待得吃“腻”了,有些性急的人家便开始放“开门响”。我们听到“噼里啪啦”声,就争先恐后往外跑,去捡拾鞭炮。这可是我们“不眠”的重头戏,谁捡的鞭炮多,第二天谁就有吹牛耍神气的资本。记得有一年初一早上,我从衣袋里拿出半尺长的一卦鞭炮来,引得一众小伙伴们“哇”地直叫。看到他们半天合不拢的嘴巴,我比得胜的大公鸡还神气。
至于“相思”,我也只是见过一回。有一年,父亲去了广东伯父家没回来过年,“守岁”的时候,就显得寡淡无味。那时候,没有电话和微信,不能通话聊视频,传递消息只能写信。我发现母亲拿着父亲年前寄回的信,看了好多回。就连奶奶也不停念叨:“他没带几件衣服去,广东暖和,有不有得棉衣卖啊?”虽然年纪小,但我知道那就是所谓的“相思”。现在,我在想,远在异地他乡的父亲,肯定比母亲和奶奶“相思”更重,因为他心里装的人更多。一个人的牵挂如此,母亲、妻儿五六个人的份量,那还不重逾千钧啊。
“饮酒”,在我家也有过一次。那时候,五叔刚去广东投奔我二伯,因父亲要给他说媳妇,所以就回到了湖南老家。一年未见的兄弟一起围着火盆守岁,话语自然特别的多。后来,父亲用盐水瓶温了米酒,各倒上一碗,就着些瓜子花生零食慢慢喝。也不知父亲醉没醉,反正就听见他说了好多重复话语,一个劲地嘱咐五叔,身在外地要听二哥的话,千万不要年轻气盛惹事生非。五叔点头如鸡啄米,最后将半碗酒一口倒下,隔着火盆便抱住了父亲,右手还使劲拍他脊背。三弟那时才一二岁,以为他俩打架呢,吓得哭起来。
除了不眠、相思和饮酒,最后的压轴节目,就只属于小孩子。三十夜守岁,吃足玩够,我们还是会睡觉。待到第二天早上醒来,枕头边都会多上两样东西。
一是用写春联剩下红纸包着的压岁钱——五分,或一角。现在看来太少,可在那个年代,一天的工分值不到一角钱,我们三四兄弟的红包可是父母辛苦二三天的汗水凝结啊。
再就是一套折得整整齐齐的衣服——我占了绝对优势,总是一套全新的。不是父母特别疼爱我,而是我位居“老大”使然。那个年代,做衣买布要凭布票,不然就是有钱也枉然,所以一大家子要做几套新衣,是件根本就无法做到的事情。于是,母亲想出了法子,每年只给身为“老大”的我做新衣,穿短了再次第传下去,让老二老三老四接着穿。不仅衣服如此,就连鞋子也是这样安排。
这样的压轴节目,最让我们开心。开心过后,一年的守岁也就真正结束。但是,这份守岁的情怀,却一直守望了我直到现在的岁月。
2020.1.4夜,祁东
来源:红网祁东分站
作者:胡春雷
编辑:redclou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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