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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篇纪实文学《楚弦绝》连载之五 四季红操纵芙蓉班

来源: 祁东县融媒体中心 作者:罗少亚 编辑:刘宝婷 2022-06-20 15:57:2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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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四季红操纵芙蓉班

二俫仔跑进家门,高高兴兴地将银毫子递给她娘。娘的嘴巴笑得像个淤箩口:“我的仔吔,你哪里来的银毫子?”

“唱戏弄的,给娘买小菜!”她响亮地回答。

陈氏目询丈夫,丈夫点头。陈氏紧紧地搂住小女儿,眼里噙满泪水,脔心肝肺地摸了又摸叫了又叫。唐家生活艰难,灾年淡季,鼎锅常常挂起当钟打。有天早起等米下锅,时近中午还不见丈夫借米回来。她生怕饿得肠子打疙瘩的三个女儿被人家看见,把她们哄到床上躺着。恰巧有朋友“唐哥,唐哥”地叫进门,吓得她放下蚊帐捂着被子不准她们出声。朋友点火抽烟,火钳将灶膛柴灰翻个底朝天,冰冷火灶不见一星火种,连热气也没有,打趣说:“陈家嫂,还不煮晌午饭?今晌要在你家搭中伙咧。”常言说无米不留客。陈氏狼狈不堪,羞得哇的一声嚎哭起来,好像从来没有丢这么大的丑。朋友明白走了嘴,自扇嘴巴尴尬离去。

就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,孩子们饿得像猴儿,夫妻俩不得已打发四岁的二俫仔给隔壁一家屠夫烧杀猪水。鸡叫头遍就得起来,天亮前要烧出二三大锅开水。要是猪倒水没开,就得挨屠夫的铁捅杖。这细妹子有股犟劲。泥灶四处漏风,荷叶锅结了厚厚的水垢,柴草又不干,烟熏火燎得涕泪交流,也能准时把水烧开。只是人被薰得黑咕隆咚的,怎么洗也洗不干净。后来两个妹妹病饿而死,爷娘再也不忍心叫她去帮工。一个孤女在身边,父亲心肝宝贝地带着走东家串西家,或跟在戏台上看蹲戏。

自状元旦谈过以后,唐本富翻来覆去地想:二俫仔以后靠什么盘口呢?七十二行,除了唱戏还能做哪一行?这孩子,只要听到戏台上的锣鼓响就眉飞色舞,浑身来劲。有次蹲台看整本《南华堂》到《扇坟》一折,贾氏急欲扇干坟堆以尽早改嫁,演员的扇舞动作表演得非常优美。二俫仔被迷住了,情不自禁地把小凳挪入台中,当做坟堆绕着它扇了起来,引起剧场哄堂大笑。全身心投入伴奏的父亲开始莫名其妙,不知观众为什么把目光投向自己。当他发现二俫仔的作为,上前狠狠地打她耳光。女儿开心,父亲违心,观众却乐意。只听得台下喊叫:“莫打啰,莫打啰,蛮好耍的!”

“二俫仔她爷,状元旦这样的大角色说二俫仔是块唱戏的料,就让她学戏吧!”陈氏见丈夫拿不定主意,多次推动他。

“二俫仔她娘,你哪里晓得我的心事哦!每路过雄溪书院,听到里面传出的琅琅读书声,我就发誓要送我儿女读点书!我自小冥顽不可教,伤了爷爷的心才被赶出来。我总想送个知书达理的人回去交给他老人家,也算我唐本富没有辱没祖宗!”

“二俫仔爷听我讲,你莫发火,莫骂我妇道人家见识短。”婆娘却同床异梦,最担心的是没米下锅,鼓足勇气对丈夫说,“大俫仔还放在祁阳老家耍泥巴坨,读书哪有二俫仔的份?他有点哈,读点书才能保自身哦。就让他跟着爹爹读书识字吧;我们能填饱肚子的那天,给他搭点书钱回去。我们俩在这里,一无亲二无故,常年钻山游乡,把二俫仔放到哪里去读书咯?再讲吧,妹子总是人家的,读书有什么用?”唐本富见她今天要把何老娘的包脚布甩出来似的,心里有点不耐烦。只听得她神秘兮兮地继续说:“前天我在圩场听到讲,人家状元旦入过孙中山的同盟会,是个踏罡步斗的角色,眼光厉害得很咧。他看中了二俫仔,有意收她为徒,是你祖宗积了德。你可不能当哈卵,错过了时机,过了这个村就冇得那个店!依我看,二俫仔是那块料,将来会唱红洪江城辰河水,给我们唱出一座银山金山来,准会比你那鸡巴胡琴管用!到那时,我们娘娘仔仔不必大白天躲在蚊帐里出丑咯!哼,我就不信穷人辈辈穷到底,富贵在别人家生了根!”

“讲得轻巧,你今天是不是吃了几把灯草?”唐本富极端反感婆娘的奚落,“人家给点颜色,你就想开染坊?怕是在发高烧讲胡话咧。”

“不是有言在先,叫你莫发火,听我讲完嘛。”婆娘不服气,“二俫仔得几个银毫子就晓得给我买小菜,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知冷知热。你肚子莫痛,你……我跟你十多年,从祁阳来到这蛮荒地,吃过几餐饱饭?人家说,家有三斗粮,不入梨园行。你拿出三斗米给我看看!”陈氏声音有点颤抖,泪水涌到了眼眶。唐本富再也不敢堵她,室内寂静得听见蚂蚁在爬。

“常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。”陈氏好容易收住了眼泪继续说,“你唐本富是坨稀泥巴扶不上壁。二俫仔好容易遇上贵人,你却颠三倒四不识相。醒气怪吔,哪里来的银钱买不到米咯!不要再吐你爷那股穷酸气,他那豆腐架子塞不饱肚子的!— 只是不知状元旦收几多拜师钱?”

“人家大老师傅不要钱!”唐本富受了婆娘这顿有理有据有棱有角有山有水的奚落,本想再骂她几句山里婆见识短却出不得口。

“这么便宜的事,你还磨蹭什么?明天就去拜师嘛!”

“三牲酒醴也不预备?”唐本富见女人门槛太精,便恶狠狠地回敬了她一句。看来,送二俫仔学戏的事不能再拖,婆娘的话确实帮他拿定了主意。

“是你自己要学下九流的,以后倒了霉就莫怪老子!要学就崭劲学!”唐本富把女儿叫到面前,恶狠狠地训斥道。二俫仔听到爷准她跟苏伯伯学戏,高兴得不知怎么好,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。

“如若失措丢爷老子的脸,我就打断你的腿,把你的脑壳扭过来看背身!”

“自己看不起自己,却吊死鬼照镜子 — 死要脸面!”娘女俩听装腔作势不着边际的话心口都不服。

状元旦连三牲酒醴也没要。熊老板顾陈司令的面子,优礼有加。他打算在科班授徒之余,将几出旦角当行戏教给二俫仔。至于基本功嘛,就靠他爷老子自己训练了。

开荒教戏从难到易,状元旦开首就教《虹霓关》这出集闺门旦、花旦、刀马旦技艺于一身的旦行看家戏,从唱开始,唱念做打并行。先纠正在茶馆唱的那段〔北路起板〕转〔慢皮四门腔〕。因为是听会的,初听有点韵味,但要纳入规范,真还不容易。他一字一句地示范,一板一腔地纠正。二俫仔一腔一音地咬,一句一字地学。小小年纪,耳精心灵口快手脚巧,手到眼用力,面状心中生。每天面授一个时辰,然后规定自练的科目,特别嘱咐她:千学不如一练;打铁先打钉,学戏先练声;若要唱得好,天天起得早;师傅领进门,修行在本人。自此二俫仔每天清晨自觉早起喊嗓子、压腿、走马路。正是嗜睡不醒的年龄,竟能如此风雨不误,唐本富不能不刮目相看。

开始喊嗓怕见熟人,就爬到后山老廊庙麻园的树林中去练。老鸦坡下天亮得晚,打一段引子,念几段道白,唱几句唱腔,天色才透亮。毕竟年纪小,父母亲不放心,唐本富跟着陪着帮着练。女娃儿胆小,开始听到风摇树枝,心缩得紧紧的。渐渐地习惯了,风声鹤唳也不胆寒。一天清晨雾濛濛的,她起得早走得快,独自进入一片稀疏的树林,父亲远远落在后面。她仿佛看见前面树上有什么东西在风中晃动。出于好奇,凑上前去伸手触摸,一只鞋子掉了下来。啊呀,娘哇,竟是一具上吊的僵尸,舌头伸得长长的!她被吓得转身就跑,边跑边叫“有鬼有鬼”。慌不择路,被树根什么的绊倒地上,从山坡上骨碌骨碌滚下来,摔倒在一个土坑里。父亲赶上把她抱上来,已是满身泥土浆,鼻青脸肿不省人事。一直背到家里,她才会“哎哟哎哟”地叫疼。几天不敢出棚,睡觉讲胡话,提到后山就发抖。娘心疼得捶胸顿足涕泪双流,直骂狼心狗肺的唐本富千刀杀万刀剁红炮子穿心。

自此以后,唐本富便在鼓楼脚、准提庵至平码头一带选择清净处所,一步不离陪着女儿喊嗓练功。二俫仔与咆哮奔流的巫水比劲,遇水练声的效果最佳。三个月下来,乐得状元旦连连伸大拇指夸奖:“到底是场面先生的仔女!”唐本富夫妇千恩万谢状元旦大师风范功德无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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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罗少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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