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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公粮

来源:衡阳晚报 作者:李慧星 编辑:胡春雷 2023-03-01 21:55: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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疫情宅家养“阳”期间,哪里也不能去,只能在家看电视。突然电视里传出二胡独奏曲《喜送公粮》,曲调时而悠扬舒缓,时而急骤高亢。听着这首十分熟悉的曲调,思绪将我带进当年向国家交售公粮的热闹场景之中。

上世纪70年代初,城市里文化生活都非常匮乏,农村就更不用说了。一天,生产队一个诨名“羌皮猴子”的青年俫仉,在生产队禾堂坪歇凉时,拉了一首曲子,非常好听,一下就把院子里歇凉的人都吸引过来了。

“‘羌皮猴子’,你拉的是嘛咯曲子?”队长问,“蛮好听呀!”

“羌皮猴子”答道:“刚刚学会的二胡曲《喜送公粮》。”

乐曲以河北民歌为基础,内含京剧曲牌及唱腔,旋律欢快流畅,曲调清新律动,节奏跳跃活泼。曲子开始以欢快、短促的音节构成,逐渐进入高潮,以跳跃的弓法象征挑担者的律动。稍后,乐曲又激昂跌宕,表现送粮队伍歇息后再上征途的欢快,直至目送队伍远去的场景。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如此欢快的二胡曲。

“双抢”时节,农村是最繁忙的。

开镰收割那几天,布谷鸟像往常一样叫个不停。天还没亮,村里男女劳力都争先恐后地赶到队里禾堂坪集合,一个个精神十足。

生产队长吆喝:“半劳割禾,全劳打谷,老人晒场,趁天晴,赶紧干!”队长吆喝完,大家都忙着干活去了。人们头顶骄阳,一门心思抢收抢种,哪顾得上浑身汗水湿个透,生怕老天爷变脸来了连阴雨天,耽误农时。晴朗的天空和地里的稻谷香,使得农民心里溢满了甜蜜和希望。

傍晚时,晒谷坪里晒干的稻谷静静地躺在那里,像是要出嫁的姑娘,就等待选择良辰吉日了。老队长抓起谷粒,用牙咬了咬,笑着说:“干透了,再用大风车扇一下,选好的,明天送公粮。”

尽管当时农业生产靠天吃饭,稻谷亩产也不过五、六百来斤。家家户户过着“红薯南瓜半年粮”的日子。但村里人认定一个朴素的道理:交足国家的,余下才是自己的。宁愿自己少吃点,也要把上等的粮食交给国家。

公粮,又称统购粮,是当时国家按农村最基本的生产单位——生产队的人口和土地面积,确定的每年向国家上交的稻谷数额。

区公所旁的粮站就是验收公粮的地方。而我们生产队到粮站有三公里远。没有公路,只有一条蜿蜒的石板路,公粮只有靠男人们的肩膀挑送。

“公社几个大队都是明天送公粮,我们生产队离粮站远,要早点动身,鸡叫两遍时就走。”队长说,“今天晚上就把稻谷装好,每一担稻谷一百二十斤!”

当晚,最忙碌的要数那些家庭主妇,她们不仅要做一顿好一点的晚餐,让男人们第二天有足够的体力担谷,还要为送粮的男人准备好一件浆洗干净的衣服。因为送粮人这一天都会穿上件粗布衫上衣,赤膊裸露是不庄重的,有损队里的形象。

第二天清早,祖母早早就起来煮了一锅新米饭,还特地为我煎了一个荷包蛋。一再嘱咐我:“你是第一次挑这么重的担子,别逞强,挑不动就多歇一下。别把身子压坏了!”

鸡叫两遍后,队长就吹响了集合的哨子,接着又扯开喉咙喊:“早点走啊,不然到粮站难等哦!”

生产队都会选择晴朗的天气送公粮。天还没有亮,社员们挺胸抬头,挑着沉重的稻谷,迈着坚实的步履,在蜿蜒的小道上一路小跑地向前行走。我们头上的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,不停地滚落在地上。汗水浸湿了衣裤,肩上磨起了血泡。但在我们的队伍中,没有一个人说话,只听到整齐的喘气声和富有韵律感的扁担和箩索发出的“叽啊!叽啊!”声音。

挑重担子,有三样东西要选配好。一是扁担要宽,受力面大且均匀,还要有弹性,最好是选用四年的南竹扁担。二是扁担与谷箩之间箩索的距离要调好,太短,谷箩晃动太大,走路发飘;箩索太长,上下颠动,箩筐撞地,寸步难行。三是走路要掂抖起风,要随着扁担的弹上弹下,把握节奏,一路小跑才省力。如果你把握不好节奏,那会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,越走越吃力。

每当我们的队伍走到路边有水井的地方时,大家就会放下担子,用好心人为方便行人而准备的竹勺筒舀井水喝个够。有的干脆双手捧水直接往脸上浇,一边浇水一边摩挲洗脸,双手贴着脸往下捋,甩干水,一股凉爽顿时传遍全身,暑气顿消。拽下搭在脖边的黑渍渍的毛巾,用井水浸透,擦拭黑红的脸庞和黑得发亮的臂膀,这时,那种清凉的感觉,没有经过的人是体会不到的。年长者点燃喇叭筒旱烟,吞云吐雾地享受者早晨的清新。也有人坐在扁担上讲一些荤段子,引来一阵阵欢乐的笑声,疲劳顿消。

来到粮站,天刚麻麻亮。俗话讲:“莫道君行早,更有早行人。”我们的送粮队伍到时,粮站还没到收粮的时候,门前已经排起了多支送粮的队伍。

队长见状就骂开了:“狗日的‘呱口呛’!叫你早点起来,你困懒眼闭,害得我们又要排队。晌午冒得饭给你屙血!”骂归骂,队伍还是要在人家担子后面排着。

我放下担子,这时才感觉到肩膀的生痛和双脚落地的困难,停下来好一阵时间啦,仿佛人还在挑着担子随着节奏在小跑。

太阳出来了,东边的鱼鳞云红的、白的堆积,一层叠一层、一片叠一片,在天际漫开。这时,粮站房顶上的喇叭响起《喜送公粮》二胡曲调,在一阵高昂的唢呐声中,粮站终于打开了大门。

稻谷挑到粮站后,验粮员首先要检查稻谷的质量。一是要谷粒饱满,十粒五双。二是稻谷必须要晒得燥干。如果太湿润,就必须把稻谷倒在水泥地或篾晒垫上摊开重晒。验粮员拈起几粒稻谷,一颗一颗放在嘴里咬烂,如果每颗稻谷都会发出“嘎嘣、嘎嘣”的响声,就表示稻谷已经晒干。三是验粮员还会从谷箩的各个角落抓起一小捧稻谷,摊开在手上,用力一吹,如果有瘪谷和稗谷飞起,他就会对你指向那一架大风车,要送粮人将这些稻谷中的瘪谷扇尽,有时会反复扇上好几次,他才放行。

那时粮站工作人员非常廉洁,完全出于对工作的认真负责,基本上没有什么人送礼,拉关系的。社员要想以次充好、蒙混过关也很难。有时验粮员由于工作太过于认真,与社员产生矛盾争吵,最后吃亏的十有八九是社员。如果社员不按粮站的要求去做,以次充好,想蒙混过关的话,轻者批评教育,重者有可能被扣上“破坏分子”的帽子而受到特殊的“关照”。

轮到我们队验粮、过磅,粮食粒干、量足,超过优等标准,验粮员说:“优等!你们生产队觉悟就是高!”接着他大手一挥,我们再次挑起谷担,沿着斜木跳板,把粮食倒进粮仓里。

出得粮站的大门,大家挑着一担空箩筐,敞开衣服,迎着微风,那种轻松的感觉,顿生一种惬意。这是完成一项光荣而神圣的任务之后的惬意,是社员完成了对国家所尽义务之后的一种惬意,犹如暑天干渴,突然吃上一顿冰镇西瓜一样舒爽,令人心旷神怡。

老队长更是把喜悦写在脸上,笑呵呵地说:“今天大家辛苦了,中午去‘呱口呛’老表屋里恰饭!”

来到“呱口呛”老表街边的房子时,人未进屋,就立刻闻到一股久违的肉香,搞得大家咽了好几下口水。原来,生产队妇联主任和会计他们打前站,早在厨房烧火做饭忙开了。对村里人来讲,这趟送公粮的“公差”能吃顿有肉的饭,还记半天工分,确实是趟“美差”。

在回家的路上,粮站的《喜送公粮》二胡声渐行渐远。而我却深深地感受到农民对国家那种质朴的忠诚,将最好的粮食交政府的情怀,他们无怨无悔、宁苦自己、不亏国家的大爱,将深深地烙在我心里,伴随我一生。


来源:衡阳晚报

作者:李慧星

编辑:胡春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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